幻世二 萧默白 12

前情    01    02上   02下    03      04     05上    05下    06    07   08   09    10    11上    11下

*

别墅正厅,满目堂皇,脉脉余温丝丝缕缕,系于斜阳发梢,逶迤潜下,摇曳在男人侧脸、俊朗刚挺的线条上,着了一抹柔情、从容不迫,却别见深邃。 


三人坐于堂上,一人居中,两人挟制对坐。居中者坐于轮椅上,白衣若仙,银发曳地,星眸皓齿却神情混沌目无焦点。对坐者,一边儿是熨帖的星夜蓝西装,一派悠然雅适,自斟自饮,遑然成竹在胸。一边儿是,运动汗衫晨跑裤,一手老烟枪,高翘二郎腿。两人各自审视斟酌,一言不发,偏偏难掩眼底锋芒,暗潮汹涌。  


西装男放下咖啡杯,率先开口了:“萧总,久仰大名。未能远迎,怠慢之处请海涵。本人莫宇凰,白氏企业专属私人医师。”


萧恒吐了个烟圈,把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,扯起个痞里痞气的笑:“莫医生,幸会!海涵之说不敢当,不过,白家这待客之道很是特别,如今都由自家郎中接洽了吗?”


莫宇凰心如明镜,微微一笑:“萧总真幽默。梓轩身体不适不宜见客,今日之约,不才,本人代劳了。”


“你代劳?!”萧恒挑起单眉,把眼前这位从头筛到脚,满眼的不快:


你他爷爷的算哪根葱,你代劳?!梓轩,梓轩!叫得这个亲,我和白梓轩之间有你插话的空儿吗?!


心头百般不是滋味儿,醋溜麻辣一锅烩,简直别提多酸爽了,萧恒冷哼一声:“梓轩呢?他怎么了?”


“他……等他稍有好转,自会登门赔礼。”


莫宇凰只是迟疑了片刻,却足以让萧恒浑身上下涌来无边的不安。他眉头拧成了一股麻绳,不适地挪了挪屁股,掏出烟盒,又没心思再点起,于是拿着烟盒将掏不掏,无所适从地又掖了回去。


莫宇凰饶有趣味地观察着这位叱咤一时的风云人物,眼见他生生被白梓轩乱了一池春水。


“他没死吧!没死就给滚我出来,我需要他亲自给我个解释!”萧恒不由自主声色俱厉起来,看上去义愤填膺,实则色厉内荏,心虚忐忑得紧。


刚刚在后花园与这个白衣银发,有着与白梓轩同样面孔的人不期而遇,一眼万年,萧恒当真以为南柯一梦,搂着日思夜想的那人哭成了一团。没过多久,萧恒终是发现了不妥之处。这个人似乎对外界反应很迟钝,活像个会喘气儿、会眨眼的傀儡,像极了当年五识俱丧之状,不同之处在于跟他讲话他也会有微表情,小动作,只是根本无法交流。


这个人显然不是白梓轩,但他又是谁?


萧恒正自混乱莫名间,这个莫宇凰突然出现,自说自话地要给他一个交代,然而引他来此地的正主——白梓轩却始终没露面。


“萧总请息怒……”莫宇凰不以为忤,反倒更彬彬有礼地展现绅士风度,“萧总想要知道的我也可以给您解释……”


萧恒忍无可忍,腾的一下站了起来,压根儿不理会莫宇凰,嗓门提高了八度嚷道:“白梓轩,你出来,我知道你在这里。既然引我来了,必然是想和我摊牌,你又何必躲躲藏藏!”


莫宇凰当即拉下脸,也站起来抬手阻止道:“萧总……客随主便,您此番作为恐怕于理不合,有失体统……”


体统你个老母!早八百年前就没体统了!


萧恒心慌意乱,不由分说作势要抢上二楼。莫宇凰自然不允,截住相拦。正在二人僵持不下间,只听二楼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:“宇凰,辛苦你了,还是我来吧。”


二人同时抬头,只见白梓轩正面色苍白地站在楼梯口,神色淡漠,瞧不出喜怒。


萧恒顿时撒了气儿的皮球一样乖乖坐了回去,端起一早就凉透气儿的咖啡,慢慢抿……


白梓轩径下楼来,眼帘低垂,目不斜视。


莫宇凰迎上去,一把撑在他胳膊上:“梓轩,你……”


白梓轩抬眸,嘴角扯起一个牵强的弧度,拍拍那只手,点点头。莫宇凰叹了口气,松了手,犹豫一下还是退了下去。


白梓轩捡起沙发椅背上搭着的毯子,走到白衣银发者面前,蹲下身,轻轻为那人盖在膝头,随手为那人顺发。萧恒的视线随着白梓轩的行止上下起伏,默默静候。


不得见时,惴惴不安,惶惶不可终日,终相会时,又生无边忧惧,患得患失,且迎且拒。可是此刻,看着白梓轩为那人添被梳发,萧恒只觉得分外诡谲,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。


白梓轩已转到那人身后为他梳发。白梓轩唇色极淡,脸上又毫无血色,看上去倒比坐着的人更单薄虚弱几分。


“我们是双生子,他是我大哥,白文轩。”白梓轩语调毫无起伏,平板得近乎念经,“从记事起,大哥身体就比较虚弱,早年间生活还能自理。而我从小性格乖戾,孤高不群,与白家人生来不合,经常与人起冲突。每每闯了祸,犯了忌,都是大哥护我周全,为我善后,如父如母……家里无论大事小情,大哥也都会想着我……”


萧恒:“……”


自始至终,白梓轩都没看萧恒一眼,仿佛自言自语:“他们说我是煞星,不该出生的人,‘前无轮回,后无因果,无命之命,大煞带劫’。注定‘六亲早疏,五服不和,克父克母,克兄克友’……”说到此处,白梓轩自嘲而笑,倒有几分生不逢时的苦涩。


萧恒心说,“前无轮回、后无因果”……这当然了!你的神魂是我从异世带来的,这个世界当然没有你的轮回,更不可能记载你的因果!


白梓轩心无旁骛,继续说道:“怪力乱神之说,无中生有,虚无缥缈,我从不信以为真。但人言可畏,宁可信其有,不肯信其无,人人都避我惟恐不及,惟有大哥待我真心实意,从无半分虚瞒矫伪。我也一直以为自己不过是封建迷信的牺牲品,被劫被煞……可是我错了……”说到这里,白梓轩第一次抬起头看向萧恒。眼神相触间,察言观色,谨小慎微,百感交集,五味杂陈。


萧恒很想告诉白梓轩所有真相,但又忌惮他如今没有记忆,定然不能尽信。正如他自己所言,六合之外,他从不相信。即使看到了那么多超自然力量,白梓轩依然坚持着“科学可以解释一切,只是人类尚未理解”的原则。如今和盘托出,倒似萧恒编排些奇谈怪论、歪理邪说有意宽解,真得不能再真的真相倒越发不真了。一念及此,萧恒不由得眉头紧粘,欲言难言。


这番踌躇,看在白梓轩眼里倒有几分厌弃不虞之色。白梓轩心下一沉,月牙形的睫影扇动几下埋葬了几缕飘飞思绪,继而索性再无顾忌:“近年来,大哥文轩病势不断沉重,头发变白,意识混沌,药石妄及……好好一个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变成了废人?思来想去,这定是与我为伍的代价。果然应了‘克兄’之说,白家上上下下更视我为洪水猛兽。或许……我真就是那个不该出生的人……”


字字剜心,萧恒越听越心疼,越听越恼火,一个箭步抢上去,用力捉在白梓轩肩头,把他掰过来,咬着牙道:“你听我说,你该不该出生不是这群凡人能左右的!非但这些凡人,便是后世诸天神魔,谁能与你相提并论!你根本没必要在乎他们怎么想!你是……你是……”


白梓轩毫无触动,四目交错,却是千山万水之于怅惘,风起云涌归于落寞。一手轻轻拨开钳制自己的手,白梓轩背过身,道:“小时候,大哥经常跟我讲起他做的梦。他时常提到一个俊美的白发孩子,在他梦里反复唤他‘哥’,十分亲昵。他们住在一个冰雕玉砌的城堡里,日日厮守,幻雪弄笛为乐。那首曲子,就是他在梦里学会又教与我的……”


一口气说完,白梓轩身形飘忽了一下,似乎如释重负,又似乎随时化归烟尘。


若是方才,萧恒会毫不犹豫地反驳白梓轩一切荒谬说辞,即便强加于他鬼神之说,萧恒也不会眼睁睁看他如此自轻自贱。


然而,就在白梓轩翻开最后一张底牌的一刻,萧恒眼前,整个世界都塌陷了。一瞬间,所有如有实质的期冀和愿景,倏尔拉开了穷极之距,焕落成华丽纷飞的蜃楼梵影。而真实却陷入泥淖,任他百般否认,却无处着力,唯有沉沦。


萧恒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,他只是僵在当下,好似被人狠狠当头夯了一闷棍,而这棍打在身上,不疼,不伤,只懵了个外焦里透。


白梓轩等在原地,背后的人没有任何驳斥,也没有任何动作,只有沉默,白梓轩的心更静了。


好可怕的静!白梓轩一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。


不属于自己的,本就不该有所觊觎,一丝一毫的贪恋也是妄想。对方或许有更充足的证据能体无完肤地驳倒自己,这种想法本身就荒诞无稽。若是如此想被说服,何不一开始就去寻找花样百出的理由淹灭所有事实?


第一次想输给谁,哪怕一个牵强附会的借口,似乎也能输得坦然,然而闹剧还是无疾而终,没有人能赢得了命运……


白梓轩哂笑,原是无妄,何作痴想?欺世盗名也没了资本,认清一切再好不过,做回自己也理所应当。


迈开虚浮的脚步,白梓轩强作支撑,走出别墅。预料之中,萧恒没有追来,白梓轩也没有回头。


门外停着一辆白色Porcsche911,莫宇凰在驾驶座上向他招手。白梓轩顺势拉开车门上了车。白梓轩阖目陷入椅背,什么也不想讲,莫宇凰很知趣,什么也没问,两个人倒是默契得毫不尴尬。就这样,白色Porcsche 911静悄悄滑进寂然暮色中。


三日后,理工大考古研究室。


“白……白……白教授!!”十三姨激动得嗓子都劈了,一个飞蛾扑火就抱住了白梓轩的胳膊,闷骚到极致地发嗲,“人家想你想得小心心都不好了啦!!你去哪里了啦!!”


白梓轩嘶嘶抽气,脖颈后灌的小凉风卷起了大片的鸡皮疙瘩。那条胳膊如果能卸了,恐怕白梓轩当场就会换个新的。


白梓轩气沉丹田,倏地换了个弱风扶柳的表情,搭配他依旧略显苍白的脸色,恰到好处地生出几分西子捧心的脆弱。他软软说道:“十三……”


十三姨甜甜回应:“嗯……”


白梓轩扶额忧伤状:“世风日下,人心不古,总有刁民想害朕,朕怎舍得牵累于你,害你受伤?还是速速远离了吧……”


十三姨侧头粘在白梓轩肩上,揉着心肝,噙着泪:“陛下,臣妾……做不到啊!!!”


这一嗓子干嚎,直是肝肠寸断,催人尿下,堪比琼瑶苦情剧,在场者无不呕到脚软。榔头和旺仔对视一眼,不寒而栗,双双捂眼不堪直视,那意思:这才是少儿不宜,六A级重口哪!


白梓轩牙都倒了,脸都呕绿了,阴恻恻道:“十三忠贞可嘉,要不要朕打赏你一份四十二章经啊(一章经代指1万字的论文,四十二章经嘛……)?!”


十三姨被一万点暴击,当场吐血,陡然放开白梓轩,捧着小心心,咬着唇,伤心欲绝:“陛下荣宠,臣妾受之有愧!是臣妾拖累了陛下的宏图霸业,臣妾这便自动蒸发……嘤嘤嘤……”说着,摸着泪儿,捣着小碎步,一溜烟没了影。


戏精遁走,剩下的就不足为惧了。白梓轩眼锋犀利,面无表情地扫过众人,准备再下赐一本四十二章经。榔头和旺仔又交换了一个默契非常的眼神,连忙作埋头苦干状,那意思:嗡嗡嗡,嗡嗡嗡,我们都是勤劳的小蜜蜂!


黄恕整日价神龙见首不见尾,此时鬼影般出现在白梓轩身后,上手一拍。白梓轩脑子嗡得一震,以为十三姨又来发春撒泼骚扰他,差点撩蹄子给他老鸟一蹶子。


“嗳——别激动,是我啦!”黄恕眼疾手快,架住踢裆而来的腿,当即换了一副受气小媳妇的脸,“青天白日,大庭广众,咱家轩少要家暴不成?”


白梓轩瞥了他一眼,没搭理,跟手窝进圈椅,细细将他审视一番,微微一笑别有深意:“彼此彼此,咱俩互相家暴得还少吗?”


黄恕闻言一愣,转瞬绽开花朵般油腻起酥的笑脸,摇头点指:“嗳——家丑不可外扬,自家人可要精诚团结哟!安啦,安啦,说正事。”


清了清嗓子,黄恕端出一副正经脸:“考古器材都已检测完毕,有我监督,保证万无一失,只待领导您一声令下。”


白梓轩手指敲桌,有一下没一下,扬眉点头意味深长地盯着黄恕:“嗯……你办事……我放心……”


黄恕呵呵陪笑,背后却起了一层冷汗,寒气袭人,不可名状。


“白教授,我们老板来了!”门外小黑扬声招呼,打破了此刻莫名冷凝的气氛。


白梓轩闻言手指一僵,一瞬间像被点了穴,连呼吸也滞了一下。自从那天坦诚了一切,两人便再没见面,此时相见当以何种面目?白梓轩心下凄然。


黑影一纵,小黑已站在白梓轩面前,黄恕顿感压力倍减,连忙闪在一旁,自愿隐形。


小黑瞧着白梓轩一脸僵硬的模样,乐得直想瞎挠,可惜人形没爪子,只好抓了抓自己的裤腿儿,连忙改口道:“不对,不对,我是说,我们老板请人来了。白教授,这位是鼎鼎大名的星相大师,著名天文学家——欧阳梦非。”


只听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,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声,近乎一字一顿道:“白……白教授,您好……”


白梓轩抬起头,正对上一双隐隐翻滚着星海霄澜的深邃眸子。


评论 ( 11 )
热度 ( 44 )

© 叶澜青青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