幻世二 萧默白 1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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料想穷乡僻壤消防必有懈怠，大火一旦成势，损失定然不可估量。可急火火赶回来，岂知大火已灭，只留一瓦房断壁残垣和满目狼藉，幸而没有人员伤亡，只烧塌了考古队存放补给设备的仓房。萧恒和白梓轩面面相觑，不知是幸或不幸。
众人灭了火，都聚在院子里没散。老张顶着一脸“烟熏妆”拿袖子抹着，结结巴巴凑过来：“白……白教授，真是对不住咧，俺村里多少年没走水哩，今个儿不知是犯了啥子忌讳咧，连……连累咱考古队了，您看看有啥损失没……还能……能不能补救……”
这种情况下，白梓轩难得没报以雷霆，反倒轻描淡写一点头：“人没事儿就好。”说完，丢了个眼色给旁边的欧阳，欧阳会意，点点头走了。
不多时，欧阳去而复返：“火从西头烧起来，老乡们警觉性很高，火势未待蔓延已经扑灭，仪器都在东头，基本没事儿，就是咱们的补给都烧了。”
“西头除了补给还有什么？”白梓轩追问道。
欧阳：“药箱和登山装备。”
老张擦擦脸上汗水，兀自嘟囔道：“好端端的，咋会失火咧？”
萧恒与白梓轩交换了一个眼神，心下都各自有了计较。
白梓轩眸色沉沉，一言不发，走到废墟边，捋着西头墙根不知在找什么。不一会儿，他似是有所发现，蹲下身，捏了一撮土闻了闻，随即抬起头，目光逡巡在残骸间，犀利非常。
萧恒一直悬心白梓轩身体，本欲将考古计划俄延一阵，等白梓轩大愈后再行动，不料白梓轩雷厉风行，不及萧恒理论，已然拍板定案。此时此刻，他心下反倒生出一丝庆幸，又愧觉自己幸灾乐祸，两厢矛盾，更加忐忑，于是悻悻走过去，拍拍白梓轩肩头：“如何？有什么发现？”
白梓轩摇摇头，站了起来，问道：“今晚谁来过仓库？”
欧阳训练有素，当即反应道：“已经问过了，除了莫夙渊、赤峰，基本都来过，老乡们帮忙搬器材，也有很多人进来过。”
白梓轩接茬问道：“莫夙渊和赤峰呢？他们去哪了？”
萧恒连忙解释：“赤峰被我派任务出去了。至于莫夙渊……”
“我一直呆在老乡房里，没出过门。留宿老乡可以作证。”不知什么时候，莫夙渊已出现在众人身后。这说辞不卑不亢，可不屑一顾之态满满是敌意。
白梓轩没跟她计较，继续问道：“车，今天谁做的维护？”
欧阳一怔，实在没想到白梓轩会问及此事，显见的风马牛不相及，事先并没在意，一时答不上来。倒是榔头举手接言道：“我和黄老师。今天吃完饭，黄老师带着我检修的……”
黄恕见问，也点头说是。
白梓轩垂眸低回片刻，也不做解释，只留下萧恒、欧阳、黄恕三人，便打发众人各回各家。十三姨黏黏胶似的，本欲缠上白梓轩，却被榔头和旺仔一左一右，生生拖了回去。只留下哭天抢地一顿子聒噪余音回荡。哄笑一阵后，老乡们见没啥热闹可看，也三三两两走没了影。老张见不问责，如蒙大赦，早便溜之大吉。院子里只剩下了白梓轩、萧恒等四人。
半夜三更，守着一堆焦土，烟火味儿刺鼻，再适时孤鸦惊啼，月黑风高、野林荒郊……黄恕禁不住打了个寒噤，讷讷探道：“梓轩……那个……既然没事儿，咱们也早歇了吧，后续事宜明天再做商量吧……”
白梓轩闻言也不做道理，转身坐在了磨盘上，伸出两指，当空晃了晃。萧恒心领神会，没型没款倚在碾子上，点了根儿烟递了过去。白梓轩毫不客气，夹过来叼在嘴里。他轻易不抽烟，一旦抽起来便必然是有了大事。
黄恕咽了一口唾沫，求助似的看向欧阳。欧阳压根儿没理会他，独个找了一马扎儿，一屁股堵在了院门口。
气氛陡然紧张，黄恕心虚气不壮，连连陪笑道：“梓轩，你看这深更半夜的，也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来……”
见三人都不接话，黄恕搓搓手心粘汗，没话找话：“唉，出师不利啊！谁曾想能碰上这档子窝囊事儿……咱们这趟算是白来了！配给都没了，明儿设法联系乡里，咱们先回镇上……”
“哪里出师不利？合该是旗开得胜吧？”白梓轩突兀截口，烟头火星噼啪作响。
黄恕猛地一惊，慌忙低头掩饰，心脏差点儿停跳。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，他站也不是，坐也不是，由不得抬手擦汗，又想起来遮掩，这手便僵在半空中。
白梓轩轻轻叹了口气，弹了弹烟灰：“说吧，为什么？”
“啊？”黄恕抬起一双无辜的大眼睛，眨了眨，甚是莫名其妙，不知所以然，“什么为什么？”
“刹、车、液！”白梓轩目光冷峻，沉喝道。
黄恕闻言再不辩解，登时一反常态，神色肃穆，再无半分唯唯诺诺嬉皮笑脸。
只见他埋头沉默须臾，蓦地释然一笑，昂首觑目，坦然相对，一摊手：“果然还是瞒不过你。刹车液……刹车液可是杀人放火、毁尸灭迹、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……”
“刹车液？”萧恒有点儿懵，蹙眉喃喃道。
黄恕挠挠头，笑得很是不以为然，十分从善如流：“萧总隔行如隔山，可能不好理解。你知道高锰酸钾吗？分子式KMnO4就是咱们平常消炎用的黑紫色晶体粉末？嗯？”说到兴奋处，黄恕甚至比手画脚、惟妙惟肖地讲解起来，“这种结晶固体溶解性强，但稳定性一般，尤其是高浓度的KMnO4，遇到还原剂、强酸、有机材料、醇类，就会……嘭！！”十指齐张，漫天散开状，黄恕颇有些得意。
“黄助教，人之患，在好为人师……”白梓轩斜觑着这一幕冷哼道。
黄恕完全不以为意，自顾自讲得有声有色、眉飞色舞：“萧总知道刹车液的主要成分吗？”
萧恒一脸看西洋景的稀奇：“必定是有这些个东西了……”
“bingo！萧总真是聪慧过人！”黄恕竖起大拇指，单眼一眨，给了萧恒一个别有深意的“秋波”，继续说道，“药箱里的高锰酸钾是我放的，只需做一个延时装置，放个火有何难？这些都是基础化学理论，没什么新鲜的，不过，你该看看两者相遇时，充满浪漫与激情的一撞，绝对值得一观！”
萧恒哈哈一笑，摇头道：“别家，我还不急着杀人放火、毁尸灭迹……”
“够了！”白梓轩眉头拧成了结，截住了两人不分场合的学术交流，心头凄恻难当，嘴上却冷谈漠然，“我只想知道……为什么！”
黄恕嗤笑一声，耸耸肩，浑不在意：“不为什么。看你天天得瑟装逼，心里不爽！想给你加点料，放个浪漫烟火！”
白梓轩深深吸了一口烟，云山雾罩中抬起头来，放缓了语气问道：“自从上次玉皇雪山一行回来，你就一直不对劲儿，究竟发生了什么，不能跟我说说吗？”
黄恕终于笑不下去了，撇开视线，一言不发。
白梓轩：“我不想多说废话，有什么困难你跟我讲，我不可能不管你……”
“白少爷怼天怼地，无所不能！”忍无可忍，黄恕吼断了白梓轩的话，愤愤然抬头怒目而视，“你以为你有钱有势就真的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！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活得水深火热，你白少爷救得过来吗！永远不要低估人性的底线，永远！！”
白梓轩一愣，万没想到黄恕做了这等伤天害理的事，竟依然说得振振有词、理直气壮，还把自己一番好意当成了驴肝肺，一时间，脸都气白了。
正待再行劝说，不料事端又起。
只听村北头，动天撼地两声震响，摇得门窗喀拉拉直晃。循声再望，一条火舌直卷天际。小山村，朴实无华的寂静，被再次惊散了。人们纷纷抢出家门，抡起水桶，甩起扁担直冲火场。
竟然一而再！白梓轩心下惊愕，丢下烟头疾步而去，脚下一顿，回头道：“欧阳，看住了他！”
欧阳：“好！你们小心！”
萧恒已经一手勾在白梓轩腰上：“还是这样快些！”话音未落，两人已瞬移而去。
眨眼间已到现场。白梓轩心脏病都快犯了！原来那辆装满仪器的大卡已然被吞没在熊熊烈涛中。
大卡油箱爆炸，火势完全不受控制，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高端仪器化成灰烬。白梓轩眸光凛冽，火花倒影其中分外绚烂。萧恒欲施幻力，却碍于人多眼杂，无处施展，只能走过来安慰白梓轩。
一手搭上白梓轩肩头，萧恒刚要张口，便听白梓轩倏尔抬头：“糟了!!”
“嗯？”萧恒不明所以，正待追问，白梓轩已然转身拉住了他，目光灼灼：“快回去！声东击西、调虎离山！！”
萧恒心下一凛，二话不说抄起白梓轩的腰，又是一个瞬移。
果然应了老话“福无双至，祸不单行”，当白梓轩和萧恒急匆匆折回来时，欧阳和黄恕都已没了踪影。明晃晃，地上淌了一滩血，不知哪个受了重伤。白梓轩这一惊非同小可，本就病体初愈、体虚气弱，又让黄恕气了个七窍生烟，眼见人从眼皮子底下被劫，现场惊现血迹，他急火攻心，一口气堵在心口，眼前一花，差点儿一头栽下去。幸得萧恒揽住他，让他靠在怀里，歇了好一会儿，这才慢慢缓过一口气来。
萧恒搂着他靠在磨盘上，缓缓给他输送灵力真气，见他睫毛颤了颤苏醒过来，一时关心则乱竟不知该说什么宽解。
白梓轩推开护在身侧的手，自己坐起来，长长舒了一口气，捏了捏眉心低低说：“你找找看，有什么线索没有……”
萧恒心有余悸，下紧手扣在白梓轩腕上，忧心忡忡看着他。白梓轩抬起头勉强一笑，脸色一片憔悴，轻轻拍在萧恒手上，那意思：“我没事，你放心。”萧恒这才松了手，满院子里查看。
果不其然，白梓轩所料不差，废墟前一块儿扎眼儿石头下压着一张纸条，上书：“欲救二人，开神皇陵！”
白梓轩拿着字条看了半晌，只说了一句话：“一切谜题都在神皇陵。”萧恒心下隐隐不安，跟手劝道：“梓轩，现在人丢了，设备补给也没了，我们先报警，再从长计议吧……”
白梓轩闻言倏地笑了起来，定定凝视在萧恒脸上：“何必，你不也为了神皇陵？”
一句话竟让自己无言以对，分明口口声声只要人在便好，其他都不重要，可私心里依然希冀着终有一日得偿所愿，求人得人，寻情生情，他还是那个他，完美无瑕，一切都未曾改变……
萧恒一瞬间的滞涩让白梓轩心头凉了大半，他慢慢站起来，朝院门口走去。
“梓轩，你听我说……”萧恒缓醒过来，伸手做拦。
却听白梓轩说：“你关注神皇陵考古计划不仅仅是为了我吧……你我初见时，你家‘陈列室’（1）里有两个玻璃罩，一个摆着一枚戒指，和你手上的一模一样，想来是一对。一个摆着一副手镯，那镯子錾了一个图腾很特别，是樱花与闪电，我研究神皇陵很多年，一眼就认出那是神皇标志，我一直不理解这图案的意义，现在好像懂了……“白梓轩转过身，眸色瞬间闪过冰蓝锋芒，“一而二，二而一，一生万物，大道无形，阴阳交替，万法朝宗……樱与电，乃二人，此二人有累世纠缠，万年际会。上古鸿蒙至今，无所出其右。一滴水如何不会枯竭？涓滴入海终有融汇一刻……”
白梓轩眼神气质全然不同了，直如脱胎换骨了一般。他眼底流光，睥睨从容，悲悯世间百态，尽纳涤列其中。那星海尘寰所动容者，淙淙湲湲，百川聚腾。十万光阴静似深，默若沉，无边景致汇如许。四野窣窣声海潮般涌来，尘世灵流竞相来谒，月光溶溶缱绻，臣服在他脚下。
萧恒心头登时一紧，嗓子眼都颤抖起来：“你……”
“你看，我从未失约……”
白梓轩浅浅一笑，
万物生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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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释
（1）关于萧恒家“陈列室”请查看幻世二第一章相关情节。